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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意蒙恩

2022-10-14 11:23:49
来源:中国新农村资讯网
宋今声

星期天,我正伏案研读顾炎武老先生的《日知录》,忽听门外有人来访,出门没等我开口,来人便说:“大恩人,你好哇!”这一莫名其妙的称呼,使我坠入五里雾中。我未曾有过施惠布德之举,恩从何来?见我茫然,来人说:“今声,我是西河柳的吴刚啊。”听他这么一说,我一下回想起30年前的一件事。

那是1975年开春的一天,我跟拖车去茂林拉麦种,装完了车,趁司机逛街机会,我信步进了离车很近的一家中药铺(那时我正在自学针灸)。药铺里,身穿白大褂的老店员正在给一个捂着肚子的中年人解释:“我这真的没有这两味药。”

我看了中年汉子一眼,见他一脸病态,喘气十分费劲。听了大夫的话,他似乎感到无奈与绝望。我问他:“这位大哥,你得了啥病?”他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,那意思是说:“啥病你能治啊?”但见我一定要知道的神色,他敞开衣襟给我看:“肚痈。”只见他肚脐上边长一个碗口大的脓包,又红又亮。见了这,我忽然想起了早先年我们村那个长肚痈死的滕志山。滕志山是赶大车的,肚子上长的肚痈“出头”以后,创口能放进一只酒盅子。记得他在郑家屯出院以后没好利索,医生嘱咐他回家别和媳妇同床。听大人们说他没听话,回到家里一直同媳妇睡在一起。后来肚痈复发,治不了死了。我问这位“肚痈大哥”:“你的药方缺哪两味药?”他见我问这,说:“黄芪川贝。”我答应说:“大哥,你把地址留给我,我回去给你淘蹬一下,整着,三天以内给你送去。”

八成是我的举动感染了药铺老店员,他说:“这么地吧,这位小兄弟素不相识还给你整药,我也不能干瞅着,把给我爹买的黄芪给你解决三付药的,这位兄弟再整六钱川贝就行了。”说着,他和同行打了一声招呼,回家取药去了。

“肚痈大哥”既感激又怀疑地问我:“兄弟你是哪的?”我说是种羊场的。他告诉我,他是西河柳村的,叫吴刚。这时,门外的拖车启动了,我匆匆告别了吴刚,出门上车。车快出街了,我见吴刚还愣愣地在药铺门前望着我。

我答应给吴刚整药,并非心血来潮的盲目之举,因为当时我们种羊场有三个诊疗单位有中医中药,弄一味中药,恐怕不会有困难吧。

车到堡石图,天色已晚,下班的职工从场部各单位的大门陆续走了出来。在人群里,我看见了好友李光。我请司机停车,喊住李光,给他一元钱,叫他去场职工医院买一两川贝。李光没接钱,骑车去了职工医院。不大功夫他就回来了,扔给我一个纸包,说:“这是二两,钱我给了。谁咋地啦?”

天渐黑,忙赶路,我告诉李光以后再细说。路上,我打开纸包,看看川贝啥样,这么稀贵,原来象块荞面圪垯。

药弄得挺顺当,请假送药挨了训。当时生产队正处在备耕高潮。检修犁铧绳套,刨茬整地送粪,全场搞竞赛,忙得脚不粘地。卸了麦种,我跟队长说了请假的理由,他把脸一沉,说:“没卵子找茄子拎着,一天的假,别耽误后天上班啊!”

为了明天快点赶路,吃完下晚饭,我贪黑到离家三里地的幸福村,借来了学校老师刘玉山的自行车。

第二天一大早,我吃了两个干白菜馅大饼子就上路了。要是搁现在,35里路程我骑车两个小时就到。那时我刚学会骑车子,路上碰着人或车什么地,离老远就得下车躲过。其实,骑车没有走路多。

天不成全人,从家出来时还亮瓦晴天的呢,走到半道阴天了,先下小雨,随后雨加雪,雪在上边盖,雪下是泥水。车子没法骑了,就跟头把式地推着走,一身泥水一脸汗。雪水泥汤顺着张嘴的鞋窟窿灌进鞋壳里。

天将午,雨雪停了,我也来到西河柳村。在一位老大爷的指引下,我推车来到吴刚家。只见静悄悄的院子里座落着两间秃了檐的土平房。一块没钉住的塑料布在窗户上随风摆动,铁线拧绑的门,关的倒挺严实。我支好车子开门进屋,一股潮湿夹着腥臭扑鼻而来。躺在炕上的吴刚见我来了,一忽身坐起来,惊叫道:“你真的来了?”

我从衣袋里掏出药包递给吴刚,告诉他这是二两川贝。吴刚接过药看了看,不顾病情,举着药惊喜若狂地喊道:“我有救了!我有救了!”说着,他竟拽着我的双手哭了起来。

透过他那哭声、泪水和表情,我似乎看到了他的伤心、悲凄与感激。这时,从门外进来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,她用惊异和羞涩的目光看着我。吴刚止住哭声,对她说:“你傻瞅啥?还不赶紧给你叔烧火做饭!”

小姑娘放下书包到外屋做饭去了。吴刚撒开手,一拍大腿对我说:“兄弟,你别见怪,叫病把我折腾懵了。你贵姓,大号叫啥?”我把姓名告诉了吴刚,他向我讲起了自己的身世。

吴刚说:“我今年32岁,全家三口人,一个小子一个丫头,我在队里看青。我30岁那年,老婆嫌我穷,跟一个外来干活的木匠跑了。一股火,我肚子长了疖子。开始我没理会,抠点烟袋油子抹上没当事,我又嚼几口黄豆找个杏壳箍上。偏方使了不少,不但没见好,反而越捅鼓越肿。三年了,实在挺不住了,才咬牙到外头看了几回,大夫说得开刀。开刀能不能保住命不说,上哪整钱呢?我不想活了,躺在炕上等死。肚子上长的这个东西越鼓越大,疼得我黑白睡不着觉。后来我转念一想不能死啊,我死了,两个上学的孩子咋办?我又借了些钱跑了一趟通辽,一个蒙医看了以后,给我开了个方子,说药抓不全不能吃。托人带信跑了几个地方,结果就是买不着黄芪川贝。没想到在茂林碰上你这个好心人。”

饭做好了,一碗鸡蛋酱,一碗开水,四个苞米面大饼子。吴刚很抱歉地对我说:“兄弟,今晌午就这么对付了,下晚我打发孩子到馆子要几个菜,包点饺子,把队长找来陪你好好吃点。”我告诉他我今天必须回去的原因后,他显得十分后悔。其实,这饭菜当时是他家最好的伙食了。

吃完饭,我谢过了吴刚的挽留,嘱咐他安心吃药养病,便踏上了回家的路。像是完成了一项崇高的任务,我的心情非常愉快。路上,一不小心,车子骑到沟里,摔断三根车条。

后来我搬到离西河柳很近的堡石图,曾经打听过几个西河柳的人,他们都说是吴刚病好以后搬走了。

如今站在我面前的吴刚西装革履,红光满面,好像比我刚认识他那时年轻了许多。他告诉我:“兄弟,你给我整的药,连吃带上三付就好了。”说着,他打开衣襟指着肚皮给我看:“瞅瞅,就落这么豆粒大的疤痢。”

“后来你上哪去了呢?”我给吴刚沏上茶问。

“病好后两个月,我就扑奔一个叔伯兄弟上延边了。临走那天,我真想给你个信了,但两手空空,就拉倒了。到了延边,我进了工厂,又找了个老伴,现在退休了,每月还开400多元。前几天我在一张《四平日报》上得知你还在种羊场,所以才专程看你来了。”

打那以后,吴刚每年春节都来我家,有时他还带着子女同来聚会。每当他那已经成了家,做了父母的儿女们恭恭敬敬地称我“恩叔”时,我既珍视这个称谓又感到不安。不就那么一点川贝吗?那是人家李光花钱买的,骑刘玉山的车子送的呀,断了三根车条都没让我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