牧火
天渐渐地亮了,有点雾。朦朦胧胧的,似纱似幔,秀丽的高粱在微风里袅娜着,小草炫耀着素洁的睡衣。偶尔,远处传来鸟儿清脆的叫声。
黑蛋推开门,张开双臂伸了伸懒腰,又软软的坐在了门砧上,掏出揉得皱巴巴的纸烟慢悠悠地吐着淡淡的忧愁,一会儿,他焦灼地挠着头,一会儿,又在地上划拉着什么……
黑蛋不黑,名字里只占了个黑字。白嫩嫩的皮肤赛过村里的大闺女小媳妇,弄得她们都眼热热的,不愿意和他坐在一起,生怕被他比丢了什么似的。大胆的姑娘就传话儿,或送个鞋垫捎几个枣什么的,黑蛋是照单全收。姑娘们整天叽叽喳喳的,日子长了,就漏了馅儿,都骂他是捡柴禾的耙子,不分孬好。黑蛋有黑蛋的心事。东西退吧,自己心里别扭,不退吧,心里剩下的还是别扭。糊里糊涂的就这样吧,反正自己也没做什么亏心事。或许……
黑蛋家四口人住六间泥坯房(黑蛋的二老爷膝下无子,留下房子给了他家),还有六只碗(多余的,防备着客人来时用)、两个锅(一大一小)、几条凳子等家具,和村里人家里的摆设没啥两样。但这在村里也算很富足的户,一般的家庭住的用的还远不如他家。这也许是姑娘们相中他的另一个原因吧。
黑蛋有个弟弟叫石头长得和他一样,漂漂亮亮的,聪明又伶俐,做事干脆利落,村里人没有不喜欢的,大队会计看上了他,想把他招为过门女婿,就央求大队书记让石头到村代销店上班,大队书记虽有自己的小九九,可为了自己的那点事儿,又不能得罪这个不知趣的家伙,那个空位置是留给自己即将退伍的二弟的。等他退伍了,给他找点事做。这事板上钉钉的,自己已答应媒人了。这个毛张飞,先应着吧,二弟的事到时候再说,只要我还呆在书记的位置上,村子里还没有我办不成的事。石头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到村代销店里上了班。人勤快,嘴巴又甜,不到两年,代销店红红火火的,特别是大姑娘小媳妇的经常往店里跑,不是买个针,就是称斤盐的,本是一趟能干的事偏多跑两趟,石头成天笑呵呵的,的确惹人疼。这可吓坏了村会计,赶忙张罗着给女儿办婚事。黑蛋和石头的爹娘高兴得合不拢嘴。
天有不测风云。就在娶亲的前一天,代销点失窃了。里面的东西丢的倒不多,不过十几瓶酒,几条烟,几斤糖块,红纸什么的。其他基本没丢。派出所来调查,该值班的石头偏偏又没值班,和大队书记的弟弟喝酒去了(他刚刚退伍回来,作为儿时的玩伴,石头和几个伙计都聚到书记家,说是为他二弟接风。石头本不想去的,因店里的三叔患了重感冒替不了班,可书记又虎着脸一个劲的劝。石头没办法,只好拿了两瓶酒,随手把两块钱丢进抽屉里,锁上门,跟在书记屁股后面走。没喝过酒的石头,不到半场就醉了,硬是在书记家睡到大天亮)。该值班的没在,丢的东西又大都是办婚事用的。于是,派出所提出了质疑,把石头带回了派出所,集体财产受了损失,书记家族的声讨声一浪高过一浪。村会计虽觉得有些蹊跷,但也没发现什么,气嘟嘟的直骂石头糊涂。查来查去没半点线索,派出所想放人,可书记说不赔损失派出所不能放人,这样下去的话,村里的东西还搁地起这样糟蹋啊。窝囊的黑蛋爹上了吊,黑蛋娘气的瘫在了床上。黑蛋东挪西借的,凑足了二百块钱交到了村里,在会计的好说歹说下书记才叫派出所放了人,吃了几天公家饭的石头回来后就叫着要当世界上最大的官—联合国主席。他疯了。大队书记的弟弟代替他干起了代销点。后来,人们才慢慢的嚼出了点味道)。
由于是吃公分,累得半死,一天才挣六个公分,一个公分五分钱,一天才三毛,人五劳五(人民公社时期的一种分配方式,口粮的分配是公分和家里的人口数按比例各占一半)。一年下来,半饥半荒的,弟弟整天东游西逛的,还不少给自己添乱子,老娘躺在床上也离不开药,黑蛋渐渐的消瘦了,失去了往日的风采,村里的姑娘渐渐的疏远了他,她们再现实不过了,挨饿的滋味她们尝够了,不愿意为了一个用不到的东西去挨饿。人丑点俊点,只要能过上好日子,村里人大多是不会计较的。黑蛋没有埋怨,好像也没有什么失落的。队里收工回来,给娘端碗氺,叫上疯癫癫的弟弟往自留地里赶,他家的生活来源全部寄托在这里,黑蛋挣的公分全都挤兑着还上了石头的冤枉债……
有一天,刚收工回来的黑蛋听到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:大队书记的弟弟被派出所因偷邻村的代销点抓了起来。供出了许多事,包括自己村里代销点失盗的事,那是他和哥哥早就安排好的……大队书记被撤了职,拘留了六个月,他的弟弟判了六年的刑。看着整天疯癫癫的石头,黑蛋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……
时间过得真快,黑蛋家的泥坯房变成了漂漂亮亮的红瓦房。黑蛋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就走了,临走的时候把黑蛋和石头的手放在一起,想说些什么,声音小的一个人也没听清,但黑蛋心里清清楚楚的,娘是惦记着石头。石头这会儿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。黑蛋心里一酸,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……
“黑蛋,还没拿定主意啊?”不晓得什么时候,老会计来到了黑蛋跟前。“还没有,大叔。好好的,说没就没了,石头有点傻,可……”“不要说了,也别考虑这么多了,想想这些我也不好受,当年我如果不让他去代销点就好了。”“大叔,你那是好心,我们一家人都记着你的好,前些年,要不是你拉扯着,我也到不了今天。可石头的事我还真拿不准。”心里在犯嘀咕那。“”这个车祸我觉得不怨人家司机,是咱石头不该往路中间跑,再说,司机也不错,抢救也很及时。听乡里刘助理说,石头这种情况赔偿也是个事,你说咋办,叔,一大早,蹲在这儿,我就琢磨这件事,咱做事得有点分寸。我不想难为人家。“”你这样想也对也不对,你的双胞胎娃娃今年考大学吧,考上了,缴费就是两三万,你抓挠的再紧,也够呛。如若私了,他得给个十万八万的,孩子的学费就不用愁了,告他的话,赔给的更多。但我也听说了,有神……“老会计没好意思的再说下去。”大叔,你这一说,我更信了刘助理的话,我知道该怎样做了。大叔,家里坐坐,咱爷俩再好好合计合计。“
太阳升起来了,雾慢慢的散去,村子里渐渐的亮堂起来,人们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……